山不在高，有仙则名。水不在深，有龙则灵。斯是陋室，惟吾德馨。苔痕上阶绿，草色入帘青。谈笑有鸿儒，往来无白丁。可以调素琴，阅金经。无丝竹之乱耳，无案牍之劳形。南阳诸葛庐，西蜀子云亭。孔子云：“何陋之有？”
这首大部分中国青少年都能背诵几句的《陋室铭》，出自唐代著名文学家、哲学家刘禹锡之笔，仅以81字浓缩了中国文人精英阶层千年传承的居住哲学。其中“斯是陋室，惟吾德馨”直指居住本质——空间的价值不在于金碧辉煌，而在于居住者的精神境界。当物质需求被压缩到极致，精神维度反而获得最大程度的舒展，这种辩证关系构成了中国居住文化最独特的哲学底色。《陋室铭》的创作目的，是为了传达一种超越物质追求的生活哲学，鼓励人们追求内心的宁静和精神的富足。
然而，在房地产行业进入高品质时代的今天，我们却突然发现，这种代表中国人“以德为宅”、极具东方智慧的居住文化，似乎慢慢褪去其原本的哲学底色。前几天，笔者还在跟一位龙头房企的营销负责人一起聊天。当上海汤臣一品某套复式住宅以4.6亿元天价成交，当深圳湾1号业主为私家泳池配备独立水处理系统，当杭州某楼盘将入户大堂装修成“微型卢浮宫”，中国房地产的高端化进程很可能滑向一个危险的极端——用昂贵材质堆砌空间，以奢侈品牌定义身份，唯独遗忘了住宅最本质的使命：成为滋养人性、孕育思想、承载文明的容器。
装修奢侈的汤臣一品回廊。来源：汤臣一品官网
回望历史长河，那些真正推动人类文明进程的杰出名流，对居住价值的理解远比当代更通透。他们用毕生智慧诠释：好房子的终极标准，不在于装饰材料的稀缺性，而在于能否吸引并滋养特定领域的人类群星。几乎所有龙头企业都在标榜要为名人打造名居，但这些动辄被冠以收藏级“豪宅”的项目产品，能吸引多少真正能被国家和历史留名的国之栋梁、社会名流来住，他们喜欢用豪宅来彰显自己的荣誉和地位吗？
一位同行对笔者感慨，现在我们看到的实质上是被开发商的营销异化的高端住宅。当历史智慧遭遇现实扭曲，中国高端住宅市场正陷入三大认知迷局。
第一重异化是将居住空间异化为奢侈品展厅。为了在产品段位上碾压竞争对手，有些房企推出所谓“宫殿系”产品，号称单套住宅使用17种进口石材，卫生间水龙头镀24K金，衣帽间配备智能恒温珠宝柜。这种对奢侈品牌的堆砌，本质是将住宅降维成移动的奢侈品广告牌。当业主更关注“这个浴缸是不是全球限量款”，而非“这个空间能否安放我的思想灵魂”时，居住实际就沦为了虚荣的注脚。
第二重异化是将社区生态简化为财富排行榜。一些高端项目动辄要求验资看房的现象就不说了。根据媒体公开报道，内地某亿元级豪宅项目，在营销阶段就建立“业主资质审核委员会”，设置千万级资产准入门槛。这种以财富划界的社区构建逻辑，无疑将导致莫言这样的诺贝尔奖得主，都可能因“资产不足”被拒之门外，而某些暴富者却能堂而皇之入住。当孟母三迁是为择邻，今人择居却成炫富，社区的人文基因就此退化。
第三重异化是将建筑美学扭曲为视觉暴力。现在龙头房企非常热衷打造的“新中式”楼盘，普遍采用全铜大门、汉白玉栏杆、苏式彩绘等高端建材装饰来构建“伪文化符号”，有的强行拼凑而造成张冠李戴、比例失调，被业主吐槽“像暴发户的戏台”。更有项目将凡尔赛宫穹顶“移植”到售楼处，用金箔装饰消防通道，这种对西方古典建筑的粗暴复制，暴露的是文化自信的缺失与审美能力的贫瘠。
这些纯物质上的内卷，让我们看了越来越迷惑，房地产行业早就标榜进入高品质时代，但为何在居住价值上，不能让房子真正回归“人”的尺度？
广州侨鑫汇悦台近期遭遇大量业主挂牌出售。来源：房产中介
有人说，要想破解当前行业正在越陷越深的高端住宅困局，亟须重建三大价值坐标。
首先是从“装饰竞赛”转向“功能革命”。苹果公园总部给地产界的启示，不在于那个造价50亿美元的玻璃圆环，而在于乔布斯将建筑变成“巨型人工智能设备”的野心。当代高端住宅的建造者，能否学习这种思维转型：用嵌入墙体的健康监测系统替代浮夸的吊灯，以可调节光照色温的智能窗取代金碧辉煌的壁画，让建筑本身成为服务人类需求的“生命体”。
其次是从“财富秀场”转向“精神共同体”。深圳某创新社区曾探索过，预留一整层空间来打造“思想交易所”，要求每户业主必须承诺每年举办3场公开讲座。而广州鹏瑞一号在项目交付前就建设了文化地标式的艺术中心，定期举办高水平的文化艺术交流。这种机制设计，让物理空间成为连接顶尖头脑的纽带。当数学家、作家、科学家在共享厨房讨论量子纠缠，在屋顶花园辩论人工智能伦理，建筑就完成了从容器到催化剂的蝶变。
再次是从“文化符号”转向“文明载体”。建筑师安藤忠雄在广东顺德打造的和美术馆，用清水混凝土螺旋楼梯构建起“思考的阶梯”。这种将建筑变成思想发生器的实践，可以为高端住宅所借鉴。试想，若每个高端项目都能像苏州博物馆新馆那样，让建筑成为解读地域文明的密码本，居住空间的文化属性将实现质的飞跃。
广州鹏瑞一号。资料图片
站在文明演进的维度审视，人类从未像今天这样需要重建居住价值观。有学者呼吁，当阿尔法狗在棋盘上战胜人类，当人工机器人重构知识生产方式，我们更需要那些能安放灵魂、激发创造、连接文明的居住空间。正如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言：“人，诗意地栖居”，这种诗意绝非奢侈品的堆砌，而是让每个房间都能听见思想拔节的声音，每扇窗户都能望见文明生长的年轮。
未来的高端住宅市场，必将属于那些懂得：最好的建筑材料不是大理石，而是吸引人类群星汇聚的磁场；最贵的装修不是金箔，而是能让爱因斯坦们灵感迸发的氛围；最高的居住境界不是宫殿，而是成为推动文明进程的策源地。当开发商开始用“这里将诞生多少项专利”“能吸引几位院士入住”替代“用了多少克黄金”作为营销话术，中国的高端住宅才算真正找到了自己的文明坐标。
南方+记者 冯善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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